"慈母之心"与"赤子之心"--大学生记者团集中采访李吉林老师实录(2012年3月31日第396期第3版)

发布者:admin发布时间:2012-04-18浏览次数:52

"慈母之心"与"赤子之心"

--大学生记者团集中采访李吉林老师实录

学通社 于施洋

   编者按:2月13日,江苏省教育厅组织国家及省市主流媒体和大学生记者团集中采访了第二届全国教书育人模范--江苏南通师范第二附属小学特级教师李吉林。作为大学生记者团的一员,我有幸参加了此次活动。在一个半小时的采访中,李老师言语间流露出的那对孩子、对教育、对家庭、对国家的爱,使我们深受感动。鲁迅说:"博大的人,应与天堂之极乐和地狱之苦痛相通;健康的神经,应与慈母之心和赤子之心相连。"李老师幼年丧父,初露头角又受过不公平的待遇,但曾经的"地狱之苦"早已化作今天"美美地想,乐乐地做"。对小朋友们,她常怀"慈母之心";对教育,她虔诚相待,永葆"赤子之心"。以下是记者团采访李老师的文字实录。

   李吉林:各位记者好,今天看着你们一张张充满青春活力的脸,我是多么羡慕,我头发苍白了,但是我想我还有一个年轻的心。如果大家有什么的问题,现在尽可以提问。

   在1978年,整个国家是沸腾的,从上到下改革洪流正是汹涌的时候,我们作为小学老师,看到当时经过文化大革命十年破坏的学校以及课堂,我们的教学、教材,弊端太多了。那时候我作为一个小学老师,确实是坐不住的,这些弊端都是阻碍孩子们发展的。我就比较勇敢地向学校提出来,从我从来没有教过的小学一年级教起。我就是为了把小学语文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来龙去脉搞清楚,把握孩子们学习母语的规律。当时整天想的就是我该怎么办。

   虽然我现在没有班,但是我能体谅到家长、社会对我们的敬意,我们真的应该全身心地扑到教育上。现在基础教育大约有2亿人吧,教育不是产品,教育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这个太微妙也太伟大了。小学老师虽然只教五、六年,但是影响孩子一生。千个理由、万个理由,你必须要为他负责任,而且要动脑筋想办法让他发展得更好。所以这是教育永恒的课题。我们用一代人去做,都不会得到满分的。刚才施校长(笔者注:施建平,南通师范大学第二附属小学副校长,李吉林老师爱徒)提到"情境教育"再做三十年,我想是十分必要的,搞清楚儿童学习、成长的规律,"顺其天性而育之"。

 "我爱孩子,而孩子们让我更爱孩子"

   记者:我们知道在您一生中有很多改行的机会,但您始终坚持教师的岗位。我想除了对教育的热爱之外,孩子是否也是您坚持的原因呢?   

   李吉林:那当然了!我爱孩子,而孩子们让我更爱孩子,就这样一个关系。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我就感觉到我是和世界上最纯真的一群在一起,是一种幸福。比如说,平时我走在校园里,孩子们见到我,会大声地叫我"李老师"、"李吉林老师"、"李奶奶",有的走过去了还转回来看着我喊。我这时就会觉得特别高兴。没有当过老师的人,不会感受到教师行业的如诗如画。是孩子让我保有一颗真挚的童心。

   记者:在班级里受到关注比较多的是优等生和比较落后的学生,但最多的应该是中等生,他们可能不是特别受到重视。不知道您是怎么样处理这个问题的?

   李吉林:在我这儿,就是尽量做到365天把我的爱平等地分给每一个学生,无论成绩表现好坏,也没有贫富之分。但是对于家庭困难的学生,我可能会给予更多的关注。这也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比如上课发言,尤其是公开课,我不会只点尖子生,我一定惦记着还有哪些孩子没有被叫到过,要让他们来回答问题。为了全体儿童,这样的教育理念决定教育的行动。

   记者:我有机会去一个农民工子弟学校做志愿服务。我特别想帮助他们,但是又很难给予实质性的帮助。

   李吉林:这是一个社会问题,一个人很难做,但是如果有一个很好的集体,让孩子们感到班集体的温暖,就很好了。不仅老师对孩子有爱,孩子们也很有爱心的;师生关系要和谐,孩子和孩子之间也要亲密。以前如果谁家比较困难,有的孩子会把家里的鸡蛋揣在兜里带给他。现在个别孩子的攀比现象,我很伤心,这跟家庭教育有很大关系,也是现代教育很重要的课题。怎样保护所有孩子的自尊心,保护所有孩子健康成长,这很重要。

   记者:现在经常有小学孩子会表达"空虚寂寞"的感受,您是怎么看这种现象的?

   李吉林:这可能就是现在孩子的一种孤独感。我想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们这种感觉可能是朦朦胧胧的,爸爸妈妈不回来,我一个人很孤独。这不是成人理性的那种孤独的存在。第二个也许是受了时髦的语言的影响,特别想长大,像个"小大人"一样。这个成人不要介意,但是要从侧面去影响他,当小孩子感到孤独、没劲儿的时候,转移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兴趣爱好上去,让他健康快乐地成长。

对教育,"我虔诚相待" 

   记者:您的教学生涯有半个世纪了,相信在您的教学生涯中一定也遇到过特别艰难的时刻,甚至是理想动摇的时候。这时是什么让您坚持下去的呢?
  李吉林:我从1956年开始工作,到1966年那真是勤勤恳恳,就想做一个小学老师,也有一些机会当人民代表,去发言,做了一些事情。当时教育厅厅长,也是宣传部部长吴天石先生,对我很关心、很爱护。

   文革开始那年我28岁,人生从此空白了十年,但在这十年里,我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理智上,都不愿离开教育事业。那个时候调我到农村小学教书,那年冬天雨雪天很多,每天迎着风雪严寒,踏着泥泞的小路,步行半个小时去学校。有一次我迷路了,隔着河看着对岸的学校,却过不去。但是我走着走着,就想起来看过的一部电影叫《乡村女教师》,女主角叫瓦尔瓦拉,我想我就是这个瓦尔瓦拉。在那个特殊的时期,我就是用那种职业的生存感、职业的幸福感坚持下来。这也是对教育很真诚的、颠扑不破的爱。

   我想,总会有这样的阳光的一天。文革中,我的作文本子、备课笔记一一被审查,最后一页一页地撕碎,我坐在火堆旁,看他们变成灰色的蝴蝶。心血化为灰烬,怎么可能不流泪呢。但是生命空白的这十年,也是我这三十年坚持改革的积极推动力。

   记者:如果让您用几句话形容自己对教育的感情,您会怎么说?

   李吉林:教育是我心灵的寄托,教育是神圣的事业,我虔诚相待。真的,没有哪一天我不在想着教育。

一个"很讲究真情的人"

   记者:您出生在1938年,那时女生能接受教育也是不容易的事。您能不能讲一讲您的家人,尤其是您的母亲在您人生道路上对您的影响?

   李吉林:我五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所以我母亲是年轻守寡,那时只有22岁。我母亲是初中文化,也很不容易了。现在想起来,我母亲对我的教育比较宽松,所以使我的个性能得到充分的发展。我母亲很少责骂我、限制我。

   她常常用很通俗的语言,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比如"天无绝人之路",当时不觉得,成年之后常常想起,给我信息和勇气。再比如"小人得志乱猖狂",我后来做了一些事,得了不少奖,经常想起母亲这句话,从来不敢"猖狂",荣誉就是一种责任。我母亲还多次说到"牛栓在桩上一样地老",牛推磨耕地或者不推磨不耕地,都会老去。这就是我现在对教育仍在做得有滋有味的原因。

   我母亲也很关心时事,经常读书、看报,有时还会批评我们,怎么不了解这个人、不了解那个事。她的气度也很了不得,从来不去说我得到了什么奖,有什么成就,平平淡淡过了一辈子。

   记者:在课堂上您赞美学生、赞美后辈很多,如果请您赞美一下自己,您会怎么说呢?

   李吉林:这我还没想过,因为我没有赞美自己的欲望。就我自己讲,我爱别人,爱家人、爱学生,我会关爱许多人。我也很爱自己,一个人必须珍爱自己,才能做出事业,才会对生活充满信心。我特别喜欢自己善良的心,我也觉得我是一个很积极、很乐观、很讲究真情的人。我写过一篇稿子,《做快乐的语文老师》 ,"美美地想,乐乐地做"。

"我是一个中国人"

   记者:我们都是师范专业的学生,大多数以后都要做人民教师。您能不能给我们提一点要求?

   李吉林:我想首先作为师范生,首先要接受专业教育,尤其是对专业的爱,对学生、对教育的爱,爱当老师。如果没有这个,是做不好的。平凡的选择,可以做不平凡的事业,这就要专业的底子,稳定的情绪,坚定的信念,"我要个优秀的老师"。

   我说的这些话,你们不要认为只是空话,大概念。哪一个人可以对国家没有一点责任,那就不是国民了。我是一个中国人,我必须要对中国、对我们祖国有所责任。这个一点不假。我们50年代在师范接受教育就是这样,以前看电影,《他们有祖国》(编者注:前苏联1949年儿童电影)。我想任何一个国家都需要,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更是需要。所以在宣传辛亥革命的时候,中国这个一个悠久历史的国家,受了奇耻大辱,列强烧杀掳掠,那是"国耻"。我是很有感触的,我们的后代还要做很多事。想要国家富强,不仅是要领导人指路,还需要我们各行各业勤勤恳恳地做。我们作为教师,那就是专业知识和对专业的爱。

   我去日本考察的时候,每天写日记,当时真的是流着眼泪写的。日本1980年的时候发展水平高,物质条件比我们好多少?我就觉得我们作为中国人,子不嫌母丑,不嫌国家贫穷,中国一定要强大起来。我们靠谁?就要靠学校。所以我回来,就跟我二年级的班上学生讲在日本看到什么,心里怎么想,你们应该怎么办。这个时候有个学生举手,说"李老师,你的眼睛讲红了。"他小小的眼睛里面看到我眼睛红了,我想这里面就是希望,这就是崇高感。

   编后记:采访中,李吉林老师侃侃而谈。一位同行的大学生记者说:"更坚定了我选择师范,以李老师为楷模的决心。"雅斯贝尔斯在《什么是教育》中说,"教育的本质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未能引起人的灵魂深处的变革,那么它就不能成其为教育。"李吉林老师在三尺讲坛坚守了五十年,一个"情境教学"做了三十年,这种对教育的赤子之心,对儿童的慈母之心,感动了一届又一届学生,也感动了参与采访的我们,也许来自"灵魂深处的变革",就在此间孕育。